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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银平听见这话便靠近看了看。这边的萤火虫一只十圆,是对面的一倍价钱;一笼装七只,一百圆。

    “我要大的,请装上十只。”银平说着,交了两百圆。

    “都是大的,七只以外,再要十只。”

    卖蛮的汉子把胳膊伸进一个大棉布袋里,从这个沾湿了的口袋里,闪出了萤火虫的微弱的光。汉子一次抓出一两只,放进筒形的笼子里。笼子很小,银平觉得没有装足十七只,他一只手放在头上遮着光,卖萤的汉子就呼呼地吹了吹。笼子里的萤火虫都放出光来,汉子的唾沫飞溅到银平的脸上了。

    “不再放十只,太冷清了。”

    卖萤人又放进了十只。这时孩子们扬起了一阵欢呼声。银平溅一身水花。从望楼上朝天空撒放的萤火虫,像行将熄灭的焰火,无力地掉落下来。有的萤火虫快落到水面又勉强挣扎着向旁边飞去,被船上的客人用网和小竹捕捉了。萤火虫加起来大概不足十只。为了争夺这些萤火虫,网、小竹都浸上水,闹腾了一阵子。他们一挥舞先前儒湿了的小竹子,水星就飞溅到岸上的人们的身上。

    “今年气候寒冷,萤火虫不怎么飞啦。”有人这么说。看样子这是每年的文娱活动。

    人们以为又要继续撒放,却不是。

    “九点以前,还放一次萤火虫。”对岸小船码头前传来了广播声。望楼上的两三个男人一动不动。参观的人群静悄悄地等待着。还传来了划桨声。这些人似乎不限于参加捕萤的活动。

    “早点撒放不好吗?”

    “不放呐。一撒放不就完了吗?”

    大人们在纷纷议论。银平拎着装有二十七只萤火虫的萤笼。他手头上已有足够的萤火虫。为了避开水星飞溅,他从水边退到后面,依靠在警察岗亭前的树上。离开了人墙,更容易观察桥上的动静。岗亭的一位年轻警察挂着一副和谐可亲的脸,几乎全神地向着护城河那边。银平站在他身旁,油然生起一种奇妙的安心感。站在这儿是不会把少女放过的。

    过不多久,望楼上又继续撒放萤火虫。说是继续,不过是那汉子一把抓了十来只抛下罢了。许是有点难捉,许是掌握了良机,群众喧腾的浪潮一浪高似一浪,再次掀起了高xdx潮。银平也和警察一样并不悠闲。许多萤火虫构成垂柳形飘落下来,一般飞不很远。有的却稀罕地飞远了,也有的朝桥这边飞来。桥上的男女老少自然团团围在望楼一侧的栏杆边上。银平在他们的后头边走边找少女。不少孩子站在栏杆之外,手拿捕虫网待机而动。真佩服他们不掉落下来。

    人们靠拢过来,围成一团。一片骚然。大家都想扑住萤火虫。萤火虫不是这样悠哉悠哉地飞走了吗?银平又想回忆起了在母亲老家的湖上所看到的萤火虫。

    “喂,落在你的头发上呐。”

    桥上的男人冲着望楼下的小船呼喊了一声。萤火虫落在姑娘的头发上,姑娘并没有意识到是在呼喊自己。同船的男子把这只萤火虫抓住了。

    银平发现了那个少女。

    少女把两只胳膊搭在桥栏杆上,俯视着护城河。她身穿白棉布连衣裙。少女的背后也是人山人海,银平只能从人缝间窥见少女的肩膀或半边脸面。但银平是不会看错的。银平一度后退了两三步,然后缓慢地悄悄靠近她。少女被飞舞着萤火虫的望楼吸引住,没顾得回过头来。

    她恐怕不是一个人来的吧?银平想把视线落在少女左边的青年身上,顿时感到被人捅了一下胸口似的。不是那个在土堤上等待牵狗、把银平从土堤上推下来的男学生,而是另一个男人。只需从背影也可以判断出来。他穿着白衬衫,没戴帽子,也没穿外衣,也是个学生的模样。

    “打那以后,只过了两个月。”银平对少女恋心变化之快,如同践踏了鲜花一样,感到震惊不已。少女的恋心,比起银平对少女的向往,不是太无常了吗?虽说两人同来观赏捕萤未必就是情侣。不过,银平已经感到,她同那位情人之间似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银平钻进距少女第二个人或第三个人之间,抓住了栏杆,倾耳静听。又放萤火虫了。

    “我想抓一只萤火虫给水野。”少女说。

    “萤火虫嘛,都带上郁闷的气氛,带去探病不好吧。”学生说。

    “睡不着的时候看看,总是好的吧。”

    “会使他感到寂寞的。”

    两个月前见到的那个学生生病了吗?银平领会了。他担心把脸探出栏杆会被少女发现,所以决计在稍许靠后点的地方;凝望着少女的侧脸。少女稍高的束发,从发结往前梳理得油光波滑,实在艳美。比起在银杏街树林立的坡道上的那副打扮来,更加自然,落落大方。

    桥上没有燃灯,一片昏暗。伴随少女的学生,比先前的学生显得更加虚弱。他们肯定是朋友。

    “这次去探病,你打算谈捕董的情景吗?”

    “今晚的情景?”学生反躬自问“我一去,能够谈町枝的情况,水野一定很高兴的。如果谈到两人去参加捕萤活动,水野大概会想象满天飞萤的吧。”

    “我还是想给他萤火虫啊。”

    学生没有回答。

    “我不能去探望他,心里着实难过。水木,一定要把我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跟他谈。”

    “我平时也跟他谈了,水野也很理解。”

    “水木,你姐姐邀请我参观上野夜樱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町枝很幸福,可是我不幸福啊。”

    “假如听说町枝不幸福,我姐姐会吓一跳的。”

    “我吓唬吓唬她怎么样?”

    “唔。”

    学生噗哧地笑了,仿佛要避开对方的话头。

    “打那以后,我也没见过姐姐。你最好还是让她觉得有的人天生就是幸福。”

    银平认清了,这个叫水木的学生也是向往町枝的。同时他预感到即使叫水野的学生病愈,他同町枝的爱也是会破裂的。

    银平离开栏杆,悄悄地靠近町枝的背后。棉布连衣裙似乎厚了些。银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钥匙形状的萤笼铁丝挂在町枝的腰带上。町枝没有察觉。银平一直走到桥的尽头,停住脚步,回头望了望挂在町枝腰间的微微发亮的萤笼。

    少女不觉间发现腰带上挂着萤笼,她会怎么样呢?银平很想折回到桥中央混在人群里打听一下。这又不是用剃刀去割少女腰身的罪犯,本来是没什么可怕的。可是他的脚却从桥上向后移动。由于这个少女的关系,现在银平发现自己的感情非常脆弱。也许不是发现,而是重见了感情脆弱的自己。他赞同自己这种辩护,无精打采地朝着与桥相反的银杏街树林立的坡道走去。

    “啊,大萤火虫。”

    银平仰望星空,心想萤火虫,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反倒是满怀激动的心情,再次脱口说了声:

    “是大萤火虫。”

    开始听见雨点打在银杏树叶上的声音。雨滴非常大,非常稀疏。雨声像是一半化成水落下的雹子声,又像是从房檐落下的雨滴声。是不可能下到平地上的雨,是落在某个高原的阔叶树上,在野营之夜也清晰可闻的雨。尽管在高原上,当作夜露的降落声则是过密了。银平不记得曾登过高山,也不曾记得在高原上野营过,从哪儿来的幻听呢?当然,那是来自母亲老家的湖边吧。

    “那个村庄算不上是高原。这种雨声,现在才第一次听到。”

    “不,这种雨声确实是在什么时候听见过。也许是在深山老林里——欲止的雨声。积存在树叶上的雨滴声,比从天上降下的雨声更多更密。”

    “弥生,被这种雨淋湿,可冷啦。”

    “唔,町枝这个少女的情人,也许是到高原去野营,被这种雨打湿才生病的。由于那个叫水野的学生的诅咒,才在这银杏街树上听到雨妖的声音。”

    银平自问自答。听见根本没有降落的雨声,任凭想象自由驰骋。

    今天在桥上,银平可以了解到那少女的名字。倘使昨天,町枝或银平中一个人故去了,结果银平也就无从知道她的名字了。光是了解到町枝这个名字,也算是了不起的缘分了。于是,银平为什么要远离町枝所在的桥,去攀登明知町枝不在的坡道呢。前往捕萤会的护城河途中,银平曾不由自主地两次来到这条坡道上。见到町枝之后,他觉得町枝一定会走这条坡道的。留在桥上的少女,她的幻影正从这些银杏街村下移动着。她拎着萤笼去探望病中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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