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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末将觉得奇怪”

    无颜回头,看着他:“什么?”

    龙烬皱眉,满脸费思:“报事的斥候说沿途三日跟踪,每日梁军起灶炊火必有缩减。第一日减五千人伙食,第二日减一万,到了第三日,无论是灶台还是篝火营帐皆只供为数五万的将士能用。”

    白朗眸光微微一动,揣度道:“梁军既然入了自己的国土,不逢外敌这将士的数量又怎会日日骤减?莫非是梁军被困平野苦得怕了,一回梁国便迫不及待脱离军队逃去了家乡?”

    侯须陀垂头不应。

    蒙牧动了动唇角,眸光一瞥无颜渐渐凉下去的面庞后,他脖子一缩,索性不言充哑巴。

    无颜斜眸瞅了瞅白朗,目色一沉,笑道:“若依白将军所言,那岂非在十日后逃回郾城的唯有湑君一个?”

    白朗怔了怔。

    无颜甩袖身后,冷笑:“湑君此举不过是故作声势、蒙蔽麻木人的障目之法。湑君既然能逃出平野,带走的一定是梁军的精锐骑士和他的亲卫将领。而且他们既能在平野山中无粮无饷受苦整整两月都不肯降,这样的军队又怎会在成功逃出之后溃然分散?”

    白朗垂下眸,俊面微红,额角有薄汗隐隐渗出:“末将惭愧。”

    “不怪。湑君身为天下五公子,以才取世,这般的人,自有他缜密的心思和过人的心计。你与他接触甚少,自不会知。”说到这,无颜突地止住话,扭过头来望着我直皱眉。

    我被他看得心中一跳,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叹气,轻轻摇头:“有的人就算和他接触甚多,也不一定能知。”

    我瞪眼,手一抖,差点就甩了手中的茶杯扔过去。

    他笑着转身去看战图。

    “竞陵”无颜沉吟,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下移,半响,忽有谲色浮上凤眸,他慢慢勾唇,微笑“看来,他离西陵不远了。西陵素是南下梁国的北番险关,湑君若归梁,必倍加兵力守之。若我们南下追赶,是不是该与他会战西陵?”

    侯须陀站起身,言道:“末将也以为如此。竞陵和西陵之间仅隔一个安陵城,他如今过竞陵而不留,明显是奔重镇西陵。西陵有急流汉水扼守要塞,到时怕是难攻得很。”

    无颜扬眸,笑了笑:“急流汉水?急流,急流,非险则危。侯将军这个词形容得很是妥当。”

    诸将莫名,再加上适才蒙牧受训、白朗被呛,此时无人胆敢贸然插嘴,更无人敢虚心请教。

    我撇撇唇,心道:这豫侯今日当真威严,连我也不敢。

    无颜转身在一旁椅中坐下,问道:“听闻汉水三月有水汛,差不多快到吧?”

    诸人默默点头,没人回话。

    无颜神色复杂地挑了挑眉。

    龙烬目色突然一亮,似是明了,脸色陡然兴奋得隐隐泛红,大声道:“西陵在汉水之侧,他可据之以守,我也可据之以攻。莫非侯爷是要”

    无颜微笑:“明白就好,不必说出来。”

    “只是怕伤及百姓无辜?”

    “不会。”-

    “齐。翌公二年,初,梁公子湑君与二十五万侵齐将士被困平野山中。三月,梁将景姑浮率轻骑相救,公子领十万将士逃窜南下。豫侯至平野,内命侯须陀阴景姑浮使其离平野,聚歼山中剩余十五万敌军;外率八万玄甲铁骑南下追袭公子湑君。

    豫侯每过三百里留一万军,据险以守,羁绊景姑浮,战而疲之,却非败之。依此,追三日,大军过泗水支流,竞陵,安陵,留兵七万,唯余一万精兵随豫侯与湑君之师对峙梁国北番重镇西陵城外。两军相望中隔汉水。是时天大雨,本该汉水水汛至,然,水流却不如往常急湍”——-

    三月三。本是龙抬头,百花盛开的美好日子,往日戏水嬉闹的上巳节,如今整军将士却只能在帐中听那雨声哗哗直下,扑打帐顶,声声急促响亮。

    中军行辕内,我为无颜穿好盔甲,披好斗篷,刚拢指帮他束好银发时,帐外樊天的通传声响起:“侯爷,白将军到了。”

    “叫他进来。”

    无颜转身欲出内帐,我拉住他,再为他整了整身上的银色铠甲,然后低头在他腰侧悬上佩剑。

    抬头,发现他正望着我出神。

    “看什么?”

    他抿唇笑,眸色朗朗动人:“你何时这般温柔懂事的?”

    我瞥眼,不满:“什么何时?我从来都是这样。”

    他摇头,笑意深深:“我是说丫头如今不再像丫头。”

    我冲他瞪眼,凶巴巴:“像什么?我本就不是公子的丫头!”

    他忍不住轻笑,揽住我,温暖的唇贴近我耳边,缓缓吐出一个字。

    “妻。”

    我呆住。

    他却立刻放开我,头也不回地走去外帐。

    内帐里,唯留我一人羞得脸红,甜得心酥,心思惶惶乱动,一刹那如坠云端的无措,似欢喜,又似惘然-

    白朗是儒将,俊朗的容貌,温雅的举止,只要不上战场,便是文臣的气度和风范。此人脑筋灵活,思虑周详细密,言谈睿智不浮夸,若非此时战场上有帅将之分,平日里他与无颜本是相谈甚投缘的兄弟。白氏一族在齐地位极高,除昔日那风华盖世的独孤家族外,齐国第一世家当属白门。

    我煮好茶,捧着茶杯递给白朗时,不知怎地突然想起豪姬口中的祖父娶白氏为后的事。其实白氏和独孤清皆非我的亲祖母,祖父前后有二后,元配早死,生父王、王叔、姑姑夷长。白氏为后时,想必那时的祖父年也过不惑了吧。看豪姬痴狂的模样,我信祖父和她当日一定有情,有情却舍而求白氏,当真是负心这么简单么?还是,因为那天下为之倾绝的独孤家族气焰太过张扬难控

    我想得入神,倒茶给无颜时,一时不慎,茶水溢出湿书案。

    无颜握住我的手,皱了眉,气得笑:“喂!你又在想什么?我绘好的阵图全被你的茶给毁了。”

    我赶紧放下茶壶,卷袖擦擦,满脸歉意。

    无颜叹气。

    白朗望着我发笑。

    “偃月阵图?”我垂眸盯着案上的卷帛,看了一会,忽地心念一动,忙道“侯爷别气,我再给你绘一张好了。”

    “算了,绘好也无用,不得其根本,怕是没人看出其中的奥妙,”无颜咳咳嗓子,不再理我,扭过头去看白朗“景姑浮的鬼马骑兵到哪了?”

    “已过第四道防线,正被第五批阻截军队缠着。”

    “前四道死伤多不多?”

    白朗斟酌一下,答:“不多。侯爷您下令许围许堵许困许拖不许真刀实枪地战,就是打,也是虚晃,打不过便逃,所以将士伤亡极少。倒是景姑浮,被磨得脾气火爆,跳脚喊娘,可惜却也无用。”

    我听着觉得好笑,想想景姑浮被缠得缓慢前进的焦躁心情便忍不住弯唇。

    碰上无颜,任你是天上神仙,地下阎罗,再有本领再厉害,还是照样被算计得一筹莫展。

    心中莫名地觉得骄傲,我舒口气,扬了扬头。

    无颜抬眸看我,微微一笑,不语-

    帐帘大开,冷风夹着湿润的雨气扑入,吹拂茶盏上的蒸腾热气,满帐溢绕起幽幽茶香。我伏案细细绘着阵图,无颜站在一边静静地看。

    白朗望着帐外大雨,踟躇:“这雨如此大,今日未时当真要开战?”

    无颜斜眸,笑:“怎么,你不愿打头阵?”

    白朗神色迟疑,唇边笑意有些僵:“侯爷要末将打头阵,末将本喜不自胜、义无反顾。可要我故意败逃他湑君末将的确心有不甘。”

    无颜点头,话语淡淡:“你既不愿,我也不勉强。再派他人去即可。你回金城,从此照顾王上。”

    “侯爷!”白朗起身,脸红“末将战!”

    无颜看着他。

    白朗咬牙:“我杀他百人再佯败。”

    “我只给你两千骑士。”

    “就算单身过汉水,末将也能杀他百人。”

    无颜笑了:“想杀人?不急,今夜子时我让你杀痛快。午后之战,败要有败的架势,打一场战小赢还不容易?小赢之后呢,气是出了,却没了大局。佯败也要有佯败的模样,你白将军英勇无匹,一口气杀他百人你过了瘾,别人却当你是恶魔,到时你就算逃得再远,再落魄,怕也没有一个梁军敢追来汉水这边了。”

    我搁下手中的笔,吹吹锦书,拿过茶杯喝口茶,问他:“为何要引梁军过河?”

    无颜侧眸看帐外雨帘,默了一会,方道:“蒙牧已带五千禁卫精锐占据汉水之上。十万袋沙石堵住上游水流,所以”

    “所以今春虽大雨,汉水水汛却迟迟不至。”白朗眸色一动,恍悟。

    无颜笑,微微敛眸:“非迟。未到时候而已。”

    白朗大喜,揖手请命:“末将战。战败而逃,势必引他梁军过汉水!”

    无颜想了想,补充道:“雨水既大,必湿盔甲而重负荷。逃回时,切记命全军解盔甲,轻骑驰回方能有雷电之速,不然,到时被大水冲走的,有可能就是你的手下了。”

    “末将知道。”

    我担心:“丢了盔甲,不怕梁军背后袭人?”

    无颜垂眸,耐心解释:“北人善骑,南人善射。梁军弓箭遇潮松弛,箭镞钝,而且也射不远。依计而行,必然无碍。”

    道理我也明白,就是忍不住心中担忧而已,见他说得这般肯定,我点点头,放下茶杯,继续画偃月阵图。

    月圆天阵十六,四为风扬,其形如盘旋,为阵之主,为兵之先,善用三军,其形不偏。

    月弯风无正形,附之于天,其意渐玄幻,风能鼓物,万物绕焉,阵能为绕,三军惧焉。

    月消天地后冲,云主四角,冲敌难当之,潜则不测,动则无穷,阵形赫然,三军莫当。

    渐渐地,我似悟出了一些头绪,虽分散,却慢慢在脑中成形。

    创此阵者,实乃天人。我感叹,继续寻思破解之法-

    白朗步出帐外自去点军准备。无颜静默一旁看我画图,半响,他奇道:“我原不知你会奇门遁甲。谁教的?”

    我心中一跳,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笔端停滞下来,一时说不出话。

    “怎么?”

    我郁闷地垂头,脸快贴在书卷上:“没人教我。”

    无颜笑了,拉我起身:“丫头这般聪明,竟能自学成才?”

    我抬眼望了望他,而后眸光一避,逃开他的视线。

    “无颜”

    “说。我想听实话。”他勾指挑起我的下巴,目色悠深静睿,看得我愈发心慌。

    “晋穆他”

    无颜扬唇,眸间忍不住一暗:“原来是他教的,难怪。”

    “不是,”我抱住他,脸藏在他胸前,任那冰凉的锁甲璃络生生刺激着我的肌肤,冻得我心中寒气直窜“楚丘之议时,因为楚桓要你归楚,爰姑求救于我。我无法,只得找晋穆帮忙。他当时给我两卷书简书简一半是楚桓乔装充夏国先太子珩第一谋士唆使其叛国反宣公、裂变夏国的证据,还有一半,却记载着术数八卦乾坤阴阳之学。我闲来无聊,又兼好奇,便顺道读了读那奇门遁甲的内容,虽不知全解,却也通晓了一二。”

    “竹简呢?”

    “楚桓烧了。”

    无颜叹气。

    我放开他,扬了脸,望着他的眼睛:“不过我都记得。你要,我便给你写下来。”

    无颜眸色一动,沉吟:“现在不要。以后说不准,或许有用。”

    “那战完回金城,我就给你抄下。”

    无颜点头,眉尖却依然紧拧,眸光沉了沉,暗黑如夜。

    我转转眼珠,奇怪:“你觉出有什么不妥?”

    无颜思了思,侧眸瞅我:“依我看,楚桓并不懂奇门遁甲之道。”

    我蹙眉:“可他那日应承了所有罪孽,那竹简不是他写的,还能有谁?”

    “所以说奇怪,”无颜摇摇头,沉思“还记得楚丘时聂荆说楚桓派使先晋穆一步找到伏君,劝其南下帮故国的事么?”

    “记得。”

    “楚桓派使前去,然后鬼马骑兵便出了南疆。依伏君的性子来说断不可能这般爽快决绝你不觉得其中有诡异么?”

    我又不识伏君。我摇摇头,迟疑:“你怀疑”

    无颜苦笑,叹气:“怀疑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抱住他,安慰:“别想了,反正目前那事与齐无关。打好眼前的仗要紧。”

    “丫头说得不错。眼前事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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