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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xs.org,玫瑰的故事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风一吹就后悔,连心都凉了,我太沉不住气,在这种关口,功亏一篑,说出来也没有人同情。是,我恨溥家敏,但何必让他知道,这一拳把我自己的底子全打了出来,我的恐惧,我的自卑,我的幼稚。

    我与太初就要结婚了,何苦为这种小事平白翻起风浪。我不想回家,到一间王老五呻酒馆去喝啤酒,一进门就遇见熟人,大家坐在同一桌。开始时我喝闷酒,听他们说及工作及前途问题。

    张三发牢騒“一般人以为咱们专业人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有苦说不出,局里起薪点才七千三百元,真是啼笑皆非。”

    李四说:“若不懂得长袖善舞,一辈子出不了头,屈居人下,白白浪费了大学六年的心血。”

    王五说:“周棠华没有这个烦恼,幸运之神是跟定了他了,人家一出道就年薪三十万,老板即是妻舅,嘿,那种风光还用说吗?朝中无人莫做官”

    他们数人用鼻子发音说话,酸溜溜,听得我很不是劲,喝完一瓶酒,我就走了。

    回到家,我决定第二天便辞职,一个月期通知黄振华,我另谋高就去,七千三百元就七千三百元,不见得我周棠华,就从此不能娶妻生子。

    下了狠心,一转侧,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昨夜不愉快的事,忘了一半,阳光明媚地回到公司,觉得深宵三时半的决定在第二天十点半简直不起作用,刚想打电话叫太初原谅,却有公事绊住了。

    两位同事在文件上与我起了争执。

    我已经忍着气解释,岂不知其中一个忽然急急说:“跟老周争什么?未开口胜败已分,人家皇亲国戚”

    另一位急急推他一下,又白他一眼,像是叫他学乖住嘴。

    我顿时呆住了,一阵心酸,差点急出眼泪来,一辈子都没有受过这种委曲。

    啊,原来人们都这么看我吗?

    原来我真受了黄家的恩泽原来我是一文不值的一个人。

    我气噎住,过半晌,想必脸色已经变了,那两位同事一声不响,害怕地看着我。我站起来,取起外套,一言不发,转头就离开了办公室了。

    我并没有再回去。

    我在街上游荡完毕,买了一份南华早报,在聘人广告一栏中寻找工作。

    回到家中,我点起一支烟,搬出古老打字机,匆匆打了几封信寄出去。我的心在滴血,我必须要坚强起来,我告诉自己,不是为爱我的人,而是为恨我的人。

    傍晚时分,有电话找我。

    是黄振华。“你这小子,工作做了一半,坐了不管,开小差到什么地方去了?听说你打了溥家敏是不是?”

    我抓住听筒,不想说话。

    溥家敏可以告将官里去,我宁愿受罪。

    黄振华问:“喂,喂,你还在那边吗?”

    “我正式向你辞职,黄先生。”

    “你拿这要挟我?”

    “不不,没这种事,我只是向你辞职。”

    “辞职也要一个月通知!”他恼怒地说。

    我勇敢地说:“我明天回来,从明天起计算,一个月内辞职。”

    “是因打了溥家敏?”他笑问。

    “我不想多说了。”

    “好,明天见。”他重重放下电话。

    我要自己出去打天下,等到稍有眉目,才娶太初过门,如果一辈子当个小鲍务员,那就做光棍好了,没有本事,娶什么老婆。

    我侧身躺在床上,脸枕在一只手臂上,真希望太初打个电话来,只要她给我机会,我愿意向她认错。当年我们在大学宿舍,每个周末,都这样子温存,不是看书,就是听音乐,从来没曾吵过一句嘴,那时的太初,是我的太初,我鼻子渐渐发酸,心内绞痛,眼睛发红,冒起泪水,我把脸埋在手臂弯中。

    母亲敲门:“电话,棠华。”

    我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去取起听筒。

    母亲看我一眼,欲语还休,摇摇头走开。

    那边问:“喂?”

    是太初的声音。

    “太初”我如获救星般。

    她笑“我不是太初,棠华”

    “你当然是太初,太初,”我气急坏败“太初!”

    “我是罗太太。”

    “是太太!”我呆住了。

    “是。”她轻笑,声音在电话中听来跟太初一模一样,分不出彼此。

    我作不了声。

    “你干吗打溥家敏?”她还是笑。

    “全世界人都拥着溥家敏!”我一发不可收拾“如果我可以再做一次,我愿意补多一拳,我吃官司好了。太太,他到底是什么人?非亲非故,为什么老找我麻烦?我受够了这个人,我不要看见他。绝对不要!”我挥拳,异常激动。

    罗太太静静说:“你妒忌了。”

    “不是,太太,你听我说,我不是妒忌,你们都夹在一起欺侮我,你们霸占了太初全部时间,联合起来对付我,想我知难而退,”我大声说“但我决不退缩!”

    我说完了,隔了几秒钟,听见罗太太在电话那一边鼓掌“好,说得好。”她称赞。

    这么美的女人居然这么具幽默感,我的脸红了。

    “你总得帮帮我,太太。”

    “我不帮你帮谁呢,然而你出手伤人,太过理亏,君子动口不动手呵。”

    “总比那些卑鄙小人暗箭伤人的好。”

    “嗳,谁是卑鄙小人啊?”她轻轻地问。

    罗太太真是,几句话,我的怒气便消了,只是作不得声。

    “你过来,我请你吃饭。”她说“你不能老把我们当仇人。”

    我不响。

    “我开车来接你吧,”她仿佛在那边轻轻顿足“罢罢罢,我半小时后到你家。”她挂了电话。

    我就像吃了一帖十全大补剂似的,个个毛孔都舒服熨帖起来,过去那些日子里受的怨气,竟也不算得什么了,凡事有个出头的人才好,现在罗太太把这件事揽到身上,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穿好衣服在楼下等罗太太,她非常准时,开一辆白色日本小车子,来到门口停下。

    我迎上去。

    她侧侧头,斜斜向我看一眼。

    我坐在她身边。

    她轻轻抢白我:“看样子你要把黄家的亲友全揍一顿才高兴?”

    我响也不敢响,俯首无言。

    “你向你舅舅辞了职?”罗太太问。

    我委曲地说:“是,是,我不想借他的荫头,同事说我是皇亲国戚,我要凭真本事打天下。”

    罗太太叹口气:“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自己一点主意也没有?我说你像头驴子,你信不信?”

    “信。”我据实说,她说的话哪还有什么商榷余地。

    她忍不住笑出来。

    罗太太今天又穿一件黑衣裳,料子柔软服贴,腰间都是皱折,也不知是什么名牌子。脖子上一串指尖大圆润的金珠,那晶莹的光晕微微反映在她脸上,她那象牙白的皮肤益发洁净美丽。头发挽在脑后,发髻上插着一把梳子,精光闪闪。钻石镶成一朵花的模样,如此俗的饰物,戴在她头上,忽然十分华贵好看,罗太太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罗太太都这种年纪了,尚有这般容貌,难怪溥家敏要死心不息地在她身边幽云似的出没,企图在太初的身上寻觅她母亲的过去。

    然而罗太太最大的万有引力尚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温柔。

    她对我说:“你别急躁,我带你到我自己的家去,请你吃饭,你有什么话,可以慢慢对我说。”

    “你自己的家?”

    “是,我自己有一幢老房子,”她很为得意“是老得几乎要塌下来那种,三千多尺大小,隔壁盖大厦,想连我这边也买下来,我不肯,留下它,有时想逃避一下,享受清静,便去住上一两天。”

    我纳闷,难道那白色的平房还不够清静吗,难道旧房子拆了不能再找一层新房子?她有非常稚气的单轨道思想,尤如一个孩子般。

    她将车子驶上半山,停在一条横路上,我抬头一看,面前是幢战前盖的洋房,宽大的露台,紫藤花低低地攀出露台,垂下来,还有一种白色红芯不知名的花,夹杂其中。露台上挂着黄旧的竹帘,银色的钩子挽起帘子一半,在微风中摇晃,啊,整个露台像张爱玲小说中的布景,忽然有人探头出来,是一个白上衣梳长辫子的女佣人,她听到车声引身出来看,这不便是阿小的化身?

    我顿时乐开了怀,烦恼丢在脑后。

    罗太太笑眯眯地问:“我这个地方,是不是好?”

    我一叠声“好,好。”

    我跟她上楼,她解说:“一共三户人家,我是业主,楼下两户都住老人家,儿女在外国,他们也乐得在这儿享清福。”

    佣人替我们开了门,屋内天花板很高,低低垂着古董水晶灯与一些字画,老式丝绒沙发,一张配搭相宜的波斯地毯,一只大花瓶内插着大丛黄玫瑰。呵,玫瑰花并没有老。

    我马上跑去坐在沙发上,摊开了手臂,舒出一大口气,这地方有股特别的味道,远离尘嚣的。

    女佣人倒出一杯茶给我。

    罗太太对我说:“到书房来,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我。”

    委屈,委屈?呵,是委屈。

    那间书房非常宽大,一体酸枝家具,一只青花大瓷盆中放着新鲜佛手,冒出清香,一角是全套最好的音响设备与一叠叠的线装书,真是别致的对比。

    罗太太忙说:“书不是我的。”

    她开了音乐。我注意到墙上架子放着一只小提琴。

    “在这书房里,我度过一生最愉快的时光。”她说。

    “是吗?”

    “嗯。”她说“这原是我父亲的书房,后来传给黄振华,自他又轮到我。”

    我点点头。

    那甜蜜的回忆,是溥家敏的大哥带给她的吗?我想问而不敢问。

    “好了,棠华,你可以说话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何辞职,为啥打人,你说一说。”

    我想了一想,答:“我信心不足,想霸占太初独归自用,又没有那种胆量,因此心中矛盾。”

    罗太太膘我一眼,笑了:“你肯这么说,证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还有得救。”

    我说:“我怕,我会失去太初。”

    “失去的东西,其实从来未曾真正的属于你,也不必惋惜。”

    “可是我与太初在美国的时候”我心头一阵牵动,说不下去。

    “那段时间已经过去,留为回忆,好好珍惜。”

    我低下头。

    “是不是得不到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罗太太问。

    我绝望地问:“太太,可是我真要失去她了?”

    “她不是已经跟你们议定婚期了吗?”

    “离明年春天还有一大段日子,溥家敏又天天出现在她面前,我倒是不怕那些同年龄小子,我缺乏的他们不一定有,但是溥家敏已经有五个孩子,他竟如此他妻子不管管他。”

    “妻子怎么管得了丈夫的心?”罗太太浅浅笑“棠华,你也太天真了。”

    “他是不是追求太初?”

    “是的。”

    “太初的反应如何呢?”

    “我不知道。”

    我心急如焚“太太,你总应该看得出来的。”

    她叹口气“我最不懂得鉴貌辨色,什么人对我好,我也不知道。你也许不相信,我是很糊涂的,这种事情,你舅母最精明。你要是不能豁达地等事情明朗化,最好是在她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我说:“你没有失去过,不知道失去的痛苦。”

    “我没有失去过?”罗太太苦笑。

    “呵,对不起,太太。”我忽然想起溥家的大少爷。

    “我失去太多太多,”她叹口气“十七岁我第一次失去爱人。”

    我吃一惊,我并不知道这回事。

    “他娶了别人,抛弃了我,”罗太太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以后我没有见过他。”

    “什么?”我不相信耳朵“舍弃了你,娶了别人,以后你没有见过他?你不会再见到他了,他早已后悔至死了。”

    “你也会讲这样浮滑的话?”她又笑了。

    可是我实在是由衷的。

    “不过我得到的也很多,”罗太太说“德怯谠我多好,我们相处得极愉快,足以抵得那失去的,况且我们为失去的痛心,不外是因为不甘心离开那最好的东西,至亲爱的人我老是把事情反过来想,既然得到过,已值得庆幸了,有些人一辈子也未曾经历过呢。”

    “太太,你真豁达乐观。”

    “溥家明说的,我们应该细数我们目前所得到拥有的一切,棠华,最宝贵的生命。”

    我握着自己的双手“太太,与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下星期我生日,如果太初不来,你来吧。我保证你一到,她也跟着来。”

    “是,太太。”

    女佣人走进来“太太,开饭了。”

    小菜精致清淡,出乎意料,罗太太吃得很多,一点不像时下摩登女性,喝茶都不敢加糖,巴不得活活饿死殉道爱美之道。”

    罗太太最自然不过,她的一切都是天赋的,没有一丝做作矫情,这样的人,即使不是长得万分美貌,也讨人喜欢。

    饭后她的化妆有点糊,她也不去补粉,与我在露台上喝龙井茶。

    我指着露台上那种小巧有红芯的花,不经意地问:“这是什么花呢?”

    “这嘛,”她笑一笑“这花叫作‘滴血的心’。”

    我马上呆住了。

    那白花,花瓣上圆下尖,裹在一起,真像一颗小小的、洁白的心,花芯吐出尖端,血红的似一滴血。

    我们的心,都有过滴血的时候,伤口或许好了,但是疤痕长留。

    罗太太屋里的一切,都是为做梦的人所设。那些曾经流过泪、伤过心、失去过、有回忆、有感情的人,来到这里,宾至如归,因为这屋子的女主人,是最最至情至圣的一个女人。

    我深深地感动,不能自己。

    “我送你回去。”她放下茶杯“听我的话,做人无论如何要开朗。”

    “是,太太。”

    “明天还上班吧?”

    我点点头,叹口气“不幸明天太阳依然升上来,花儿照样的开,周棠华还是要上班。”

    “找到更好的工作才辞职不妨。”她笑一笑说。

    她把我送回家。

    一连六日,我循规蹈矩地上下班,不发一语,太初不给我电话,我也不打去。

    周末是太太生日,我决定独自赴会。

    星期六上午太太亲自提醒我,叫我早点去,说下午已经有人搓麻将了。我到花店去搜购黄玫瑰,一共四打,捧在手中上门去。

    罗太太亲自来替我开门“谢谢,谢谢”她满脸笑容地接过了花,拍拍我肩膀,招呼我进屋。

    一进客厅,我发觉茶几、饭桌、地上,满满堆着的都是黄玫瑰,我显然并不是别出心裁的一个人,加上我买来的四打,恐怕连浴室都要容满了。

    溥家敏还没到,我只见到他六个安琪儿似的孩子。他妻子也在,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溥太太是个得体的淑女,六个儿女依偎在她身边,使她有慈母的圣洁光辉。

    在这间屋子里聚会的,都是上上人物。

    罗德庆爵士穿一套深灰条子西装,温和地站在一边笑。

    太太的打扮出乎意料鲜艳,紫红丝绒裙子,两只袖子上嵌着缎子的花朵,一双同色麖皮鞋,大钻石耳环。

    黄太太对我笑说:“我这个小泵的穿戴,与任何女子相比毫不逊色。”用手肘碰碰我腰部,挤着眼睛。

    黄振华过来说:“人齐了?咱们有歌唱表演。”

    我不安地说:“太初还没到。”

    话还没说完,门铃一响,男仆去应门,进来的便是太初与溥家敏,他显然是去接她的。

    我则转了脸,溥家敏也不避讳一下,他妻子孩子都在此地呢,心中又不快起来。

    黄振华眉开眼笑“过来过来,大家听我们歌颂寿星婆。”

    他去把溥家的孩子排成一行,舞动着手臂作指挥状,孩子们先是小声咯咯地笑,然后张口开始唱:

    coc1太阳下山明天照样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年还是照样的开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coc2

    声音清脆甜蜜,歌词幽默活泼,唱毕还齐齐一鞠躬,笑得我们软成一堆,连太初都忍不住放松了紧绷的脸,罗爵士则摇头大笑。

    我从没有听过有人敢以这样的一首歌去贺女人的生日,我只觉得别出心裁,这一家人可爱到巅峰。

    气氛马上松弛下来。

    太太叠声说:“你们就会糟蹋我,连我生日也不放过我。”

    在一片暄闹声中,我避到游泳池边去坐着。

    泳池的水面上浮着一片片黄叶,别有风情。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来,看到罗太太的脸,雪白的皮肤上一颗眼泪似的蓝痣。她说:“你孤独头似地坐在这里干什么?”

    “痹篇溥家敏,见了他巴不得把他扼死。”我咬牙切齿地说。

    太太还想说话,罗爵士来唤她。老先生虽然一头白发,却是风度翩翩,言语又庄谐并重,与咱们并无代沟。

    太太转头跟他说:“小两口在闹意见呢,芝麻绿豆的事儿化得天那么大。”

    罗爵士说:“他们有的是时间,有什么关系?我与你却得连耍花枪的功夫都省下来,谁让我们认识得迟?”

    太太仰起头笑,她的下巴还是那么精致。

    罗爵士说:“让他留在此处思想他那维特的烦恼吧。”

    他们离去。我苦笑,躺在帆布床上,闭上眼睛。

    一阵轻盈的高跟鞋声,在鹅卵石小路上传来,我认得出这脚步声“太太。”我轻轻说。

    回答是一声冷笑。

    这声音纵然相似,也不是太太,太太不会冷笑,这是太初。

    懊死的太初,倘若她也像她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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