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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晏不是不往心里去的,事实上她敏感脆弱,这时候只想躲,不是想一走了之,她会回来的,但是要躲躲那些带钢刺的声音,扎得她绝望伤心。

    她买了张去北平的火车票,在疯狂后退的景色里,颜晏看着玻璃窗倒影的那张素净的脸,是了,她用手指轻轻搓了搓眼角那颗浅浅的痦子,这里的痦被称作“滴泪眼”,她注定悲伤,注定世事难全。

    真的世事难全吗?思绪被拉回来,她拖着木箱子在烈日炎炎下缓缓行走

    这一周她一直住在信芳寄信的第一个地址那里,那里还算干净,住了几天也没人管,白天她带着行李继续找,今天怎么说也算有个交代,她对自己嘀咕,还没水落石出呢,万一嫂嫂只是写错了地址,或者怕家里人惦记给寄钱,故意写了个假地址呢

    正巧了,这地址竟是一帮窑姐的前集散地。

    在街边吃了碗拉面,来北京后吃的最多的就是面,清汤寡水的,不及家里老汤红油煮的面卖相好,味道也跟心情一样是寡淡的

    北平那么大,街道边好玩的东西特别多,以前她时常伏在父亲膝头,听父亲说嫂嫂在北平可以买好多绣的漂亮的布匹做衣服,那是家里这边淘不到的好货,还可以在街边买香囊买鸡蛋饼,北平的水也好喝,面也好吃……

    可是现在来了,北平人已经慢慢开始穿洋装,没人做衣服了,街边哪有卖香囊和鸡蛋饼的,北平的水也不及家里的甘甜,面……更别说了。

    就这么想着的功夫,天渐渐暗沉下来,华灯初上,颜晏站起身,该去探探究竟了。

    颜晏站在这条灯红酒绿的巷子口,照理说这么精美的木门都应该配红绒纸的灯笼,酒气大也应该是香的是甘醇的,可是这一流水的红绿条状灯管拼接成俗艳乏味的各种名字,看名字都不用猜,路过的车夫都色眯眯的望一眼,车上的女人恨不得都翻白眼再唾一口

    酒糟的味道臭而且酸涩,只有颜晏站在这其中,没有气味的人,不若隐若现的穿着,皮鞋没有高跟,头上不戴花和羽毛,没有表情,甚至在夜色和霓虹光下,脸色白的吓人。

    倒是有人吃她这一套的,走过去,问个价钱,都是穿着文质彬彬的先生模样,也有穿马褂的,更多的是洋人,金发褐发,嗓门极大,而且明显对这种霓虹色调和臭酒味着迷。

    站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还是要迈开这一步的,店家不多,总要一家一家的找。谁知进了两家都是一迈进去就来人拦住,谄媚的笑着。

    “呦~你家男人可不在我这,去对面看看吧”

    七手八脚得直接就推出去,到了第三家,颜晏这次学聪明了,不给他们反映的时间,进门就对着楼上喊。

    “张信芳,嫂嫂,信芳,我是颜晏!”

    这家店的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怒目圆瞪。

    “谁家的闺女,这么没有规矩,找人还是催债!找人你好好说话,催债我这可不吃这一套”。

    说着又望向二楼:“爷们儿们,没事的,进了个疯丫头,回头一屋送一壶好酒,大家甭扫兴!”

    楼上没有动静,还是推杯换盏的交错声和一阵阵的娇羞声,老板娘回头瞪着颜晏:“还不走!没在这!还得我找人请你出去嘛?这酒钱就不算你的了,在这开店这么多年,叫你砸了场子我还怎么混!”

    说着便揪着赶来的伙计耳朵。

    “不在门口好好守着,进来姑娘了也不拦着,竟任她扯着嗓子喊!你工钱今天甭要了。”

    伙计连连喊着疼道着歉,顺道瞪颜晏,瞧丫头年级尚小,不能掏出个所以然赔钱,摆着手轰她出去,颜晏叹了口气转身刚要跨出门槛,忽听二楼传来推门声,力气大的木门磕在墙上。

    来人倒是不急,缓缓走到二楼雕栏扶手处,颜晏与她两两相望,是的,红色胎记是给盖住了,连胸前都涂的一层珍珠香粉,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她看着颜晏,眼里无太多情感,望了有一阵,倒是老板娘忍不住了。

    “敢情是找你的,你先给我把客人照顾好了,这些个破烂事等晚上再说!”

    姑娘倒是没言语,还是定定看了颜晏一眼,只撂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就接着回屋了。

    老板娘拉颜晏过来,去了里间,让她坐着等,老板娘坐在榻上,这回倒是有时间仔仔细细的端详这位姑娘。

    小丫头生得粉白,眼下唇边分别一颗小小的淡淡的痦子,把这张白皙透光的脸竟趁得些许妩媚,再看穿着可看不出身材来,倒是布料秀的精细,马面裙上的石榴花一颗颗都是手工缝上去,看着看着小人儿竟朦胧了起来,仿佛带着雾,像是从烟雨蒙蒙的画中走出来。

    颜晏被老板娘看得有些尴尬,堪堪一笑,这一笑连老板娘这个同性心里都听见咔嚓一声,弯弯的笑眼不是装着谄媚能学出来的,尤其是那两颗虎牙,撘在樱桃色的唇上,隐隐的那份雾气更浓了,连周遭的空气都雾化了,一圈圈荡开,这女人似妖,白得瘆人,红的瘆人,处子净撕开了是妖冶的血,活脱脱一尊淫骨菩萨般,老板娘叹了口气,是叹给自己听的,这副皮囊,连自己想让她入了这行,居然破天荒的于心不忍,开不了口。

    “我嫂嫂信芳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您这工作的?”最终倒是颜晏先开了口,她看老板娘入了魔障似的一会儿细端详一会儿叹气的,实在是浑身不自在。

    “怎么,小玖叫信芳?她是你嫂子啊,我竟不知道她还是个有身子的,这难办了,来的时候我就怕招进来这一批不跟我老老实实托实底儿,拉家带口的事后多纠缠。”

    正说着,听闻三声叩门声,屋里没动作,门外娇娇一声珍姨,颜晏没辨出来这是信芳的声音,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珍姨倒是笑着去拉门,拽着信芳进屋,坐在她刚刚坐的榻子上。

    “小玖,你们好好叙叙旧,这几天的工作不能耽误,回头我找你有事。”

    说完出屋把门带上,颜晏看着人影从门缝下面移走了,才收回视线看着信芳,一时竟难开口,脸还是那张脸,清瘦了些,可是神态不一样,眼神透着陌生。

    颜晏张了张嘴,竟没出声。

    对面那位坐得端正,也望着她,看她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样子,竟往后仰倚靠在了被褥上,腿微微叠翘着,含着笑,不羞不臊,丝袜有一段跳了线,她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透明的指甲油,在跳线的地方点了几下,没有抬头发话了。

    “首先,我刚在屋里听你叫我名字来着,这两个月我头一回听见别人叫我本名张信芳,我也是看了钱夹里相片后面的钢笔字才知道自己叫张信芳,话说跟我合影的还有一个男的,我俩貌似很亲密,照片背面写着:张信芳、颜贞摄于北陵,你刚叫我嫂嫂,你叫什么名字?”

    颜晏听得一头雾水,机械的回答“颜晏”

    “哦,那看来我跟照片里姓颜的那位是实打实的夫妻了,唉,我醒来就在帽儿胡同,身边都是一帮姑娘,说我得了疾病,大夫看不好说是癔症,似乎撞了邪,大家都不管我,我迷糊好几天,到后来一动不动,珍姨把草席子都给我卷好了,还赶上姑娘们搬家,没人照顾我,可我后来醒了,她们都觉得惊喜,但是我郁闷啊,我怎么醒来就成一窑姐了呢?还是当红窑姐。可是颜小姐,我不是你嫂子,我更不是信芳,我不再是那个人了”

    颜晏坐在她对面一语不发,这是谎,是天大的谎话,是骗小孩子才糊编的!还贬低人智商,这种话她嫂嫂也能拿来敷衍她?

    颜晏腾得站了起来,三步两步迈过去,拉开她那花边洋装领口,用拇指狠狠的擦!

    好嘞!这谎被揭穿了,颜晏冷笑了一下,红色胎记露出来了,还怎么狡辩!

    颜晏并没有松手,信芳抬起头来看着她。

    “我不是病的太严重烧糊涂了失了忆,我知道自己是谁,你听说过穿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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